但有一群人,正在利用3D激光掃描技術,幫散落的石構件找到“歸宿”。
北京清華同衡規(guī)劃設計研究院建筑與城市遺產研究所(以下簡稱“清華同衡遺產所”)所長肖金亮,在接受北京晚報專訪時表示,清華同衡遺產所從2009年開始就大規(guī)模利用數(shù)字化技術,為圓明園內的遺跡尋找精確定位。“圓明園內遺存下來的石構件數(shù)量巨大,同時又缺少圖紙等原始資料,我們的工作每天都在不斷更新,盡量找到每一塊石構件原來的位置。”
在3D激光掃描技術的幫助下,學科帶頭人清華教授郭黛姮和肖金亮及團隊,不僅幫西洋樓的石塊找到“歸宿”,甚至還修復了已經坍塌的碧瀾橋。
沒圖紙?石構件3D模型助復位
始建于1709年的圓明園,其精致與恢弘已無須贅述。在1860年遭英法聯(lián)軍劫掠后,“萬園之園”只剩下殘垣斷壁。從那以后,我們只能借助繪畫和老照片,想象圓明園巔峰時的壯美。
“我們現(xiàn)在看到的西洋樓,是1980年清理之后的樣子。”肖金亮說,圓明園在1860年遭劫后,由于社會動蕩、疏于管理,軍閥和附近村民都對圓明園遺址進行過盜取。到了1960年,西洋樓的很多遺跡已經被土堆掩埋。直到1985年前后,圓明園才迎來了一次較為徹底的清理,許多現(xiàn)在的景點才重見天日。“不過,當時的技術條件受限,西洋樓的很多東西并沒有嚴格按照原位擺放。有些應該立著的石構件,現(xiàn)在是躺著的。”
對于古建筑研究這個專業(yè)來說,西洋樓的特別之處就在于它雖遭破壞,卻留下了大量石構件。古埃及金字塔、古希臘神廟、古羅馬斗獸場都因大量采用石材而留存至今,在木材被燒毀、夯土已坍塌的情況下,西洋樓的石構件顯得彌足珍貴。時至今日,隨著考古工作日益深入,還有石構件不斷被發(fā)現(xiàn)。但問題也隨之而來,這些殘破的石構件原來屬于哪座建筑?應該在什么位置?
“或許大家自然而然都會想到找圖紙,可實際情況是,關于西洋樓的‘樣式雷圖’數(shù)量很少。”
樣式雷,是對清代200多年間主持皇家建筑設計的雷姓世家的譽稱。雷家是清代內務府樣式房的掌案頭目人,為皇家進行宮殿、苑囿、陵寢、廟宇等設計和修建。“樣式雷圖”就是雷家留下來的圖紙,這些圖紙有的是設計圖,有的是測繪圖,數(shù)量繁多,原先在樣式房有專門管理。但到了清末,管理混亂,“樣式雷圖”被太監(jiān)宮女們夾帶著流出宮外,在民間四處流轉。
“像圓明園西洋樓這樣西式表達的建筑,圖紙本來就少。現(xiàn)在僅存的一些圓明園‘樣式雷圖’,分散在故宮、國圖、第一歷史檔案館、清華等單位。雖然有一些整理,但大部分都需要辨別。”
怎么辦?借助3D激光掃描是個好辦法。利用精確到毫米以下級的掃描技術,肖金亮和同事們把散落的石構件變成了電腦里的3D模型。“在電腦里,我們可以一點點去試、去拼接,找到構件之間的對位關系,特別對于曲線形狀的構件,原來手工測量難以測得的形狀,現(xiàn)在都準確測量了。”
有缺失?新科技老手藝修石橋
新科技的運用,讓研究團隊知道那些散落在圓明園遺址地上的石構件原先屬于哪兒。“我們在不斷更新數(shù)據(jù)庫,萬一哪天石構件某些原因出現(xiàn)缺損——當然我們不希望有那一天,可以利用數(shù)據(jù)庫里的信息,去追溯損壞石構件的原樣。”
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,一座石橋遺址的出土,給了研究團隊實踐的機會。
這座石橋位于圓明園坦坦蕩蕩景區(qū),上有乾隆御筆刻字“碧瀾橋”,2002年被發(fā)掘出土時,構件已經散落。2006年,介入石橋復原工作時,清華同衡遺產所再次遇到了缺少圖紙的情況。于是,利用3D激光掃描技術,研究者們在電腦里完成了對石橋主要構造的拼接。
“如果按照現(xiàn)在修建一座仿古石橋的方法,用吊車安裝石構件,那很容易造成文物損壞。但是在電腦里,像搭積木一樣,依照石橋的弧度,遵循石構件之間的榫卯結構,一點點找到每個石構件的精確位置,可以不觸及石構件,避免了搬運過程中的損壞。”
當拼接工作在電腦里完成時,不僅現(xiàn)存的構件都回歸了原位,還能精確定位缺失的部分。再次借助現(xiàn)代科技,他們對老石材進行了化學成分分析,并在北京周邊找到了清代開采這批石材的礦脈。“我們還找到了房山區(qū)的石材雕刻非遺傳承人,請他們按照我們掃描下來的花紋,補齊了缺失的部分。這可以說是現(xiàn)代科技和傳統(tǒng)手藝的完美結合。”
經過近十年的細致工作,2015年底,碧瀾橋的修復工作正式完成。“現(xiàn)在碧瀾橋所在的圓明園西部景區(qū),人流相對較少,還沒有完全開放,相信不久的將來,游客們就有機會近距離感受碧瀾橋的風采。”
難復建?依賴于技術傳承和匠人
碧瀾橋的復原只是研究團隊工作的一小部分。“相對于公眾最熟悉的西洋樓等景區(qū),碧瀾橋要好辦一些。”為什么西洋樓難辦?因為從1980年開始,所有人印象中的西洋樓已經固定,每一點小修補、小變動,都得考慮游客是否接受。
西洋樓景區(qū)里有一個海晏堂蓄水樓,原先是給十二獸首噴泉提供水源的。蓄水樓的遺存主體是一個高7.2米左右的夯土臺,上寬下窄,看上去像是倒立著的。“蓄水樓原先有厚度達到5米的包磚,但后來被扒走,只剩下夯土,多年風雨侵蝕造成夯土臺風化、開裂、剝落嚴重,整體結構也處于不穩(wěn)定狀態(tài),非常危險。”在決定搶險加固、局部包磚后,肖金亮和同事們進行了嚴苛的準備工作。首先就是測定原始用磚的化學成分,發(fā)現(xiàn)燒磚用土來自門頭溝。然后是對磚塊的力學性能進行分析,“如果新做的磚,強度不如原始用磚,那么起不到保護夯土的作用,就沒有修復的意義。如果新磚的強度比老磚高,那又會造成內部應力向老磚集中”。在確定了磚的化學成分、力學性能后,施工團隊聯(lián)系了門頭溝的磚廠,按照原始的規(guī)格進行定制。磚制作好后,又請老師傅按照夯土臺上留下的砌磚印記,進行重新鋪裝。
最后的效果,既達到了加固的目的,也嚴格按照原樣修補,沒有讓游客產生不適應。
雖然當初學的是建筑,現(xiàn)在研究的也是建筑,但肖金亮的工作經常需要同化學、物理、攝影等其他學科打交道,為的就是更真實地還原圓明園的本來面貌。盡管“是否應該重建圓明園”的討論一直沒有停歇,但肖金亮對北京晚報記者表示:“我們對復建圓明園是不持立場的,目前所做的工作只是希望留存技術資料”。
有投資商希望在外省市異地復建圓明園,此前曾找過郭黛姮教授和肖金亮,但是商業(yè)行為顯然沒法與學術研究合拍,“一些老板有熱情,也有情懷,但在具體行動上,他們期望的只是個主題公園,弄點清代的房子,做個正殿配殿,并不準備做嚴格的原始面貌展現(xiàn)。如果真的要復建圓明園,不只是錢和土地,更重要的是技術的積累、記憶的傳承、工匠的培訓、物料的長期準備。我們中國的古建筑,非常依賴工匠的表達,需要長時間浸淫于古建筑行業(yè)的資深匠人”。
肖金亮和同事們的工作,繼續(xù)在新科技和老傳統(tǒng)之間尋找平衡,他希望能借助更多如3D激光掃描這樣的新科技,也希望能有更多遺存資料涌現(xiàn)出來。“我們在做的工作,希望能有更多公眾知道。一方面為公眾提供一個了解圓明園的渠道,另一方面也希望調動全社會的力量,共同加強圓明園研究,說不定誰家就有一份很有價值的圖紙。如果可以,我們希望學者和百姓能夠進行良好互動,為更好地了解圓明園的本來面貌一起努力。”
本報記者 孫毅 D17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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